本报记者 李晔
科学家们要尽科普的本分。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坦诚回答记者和外界提问。我们乐于看到公众热爱科学、追捧科学,这比求神拜佛好。
转基因技术有风险。要一分为二看。经过安全性评价的转基因材料在食用上是安全的。国外公司跟我们到底有没有利益协议,你们可以去调查!
50岁的林拥军从未如此,被置于那么多录音笔、摄像机和闪光灯前,这也完全打乱了他的工作节奏。
作为华中农业大学教授、国家重大科技专项“抗虫转基因水稻新品种培育”项目负责人,埋头科研数十载的他,早已沉溺于同水稻、基因、显微镜间的私聊,突然要面对诸多媒体,显然难以适应。
但他仍尝试以极大克制与耐心,一遍遍回答着那些欠专业、多重复的问题,包括那些带有攻击性的诘问。
与转基因为伍16年,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退让。跟过往一样,他寄希望于每次退让,能换来向前一步。
一切都始于10月19日那场轰动全国的品尝会,实际上今年5月开始,转基因大米已在全国38个城市派发和举行小型科普会。正是这些星火,将争议推向巅峰,最终把华中农业大学 (以下简称“华农”)的科学家们“逼”上前台。
真相到底是什么?
“打酱油”的“种田农民”
新浪微博中收到万条唾骂的 “种田农民”,其真实身份是华农生命科学技术学院“作物遗传改良国家重点实验室”教授严建兵,其研究领域包括“玉米基因组学和分子育种”。
专职研究玉米,却给水稻来帮忙,严建兵故而自称“打酱油”。就是他,参与组织了10月19日在华农举办的 “全国首届黄金大米品尝会”。
电话里,他声音高亢:“跟你谈20分钟,让你拥抱转基因。”
见面时,他时而悲观:“希望有生之年见到转基因水稻产业化那天。”“祸”由他起。
2009年,华农研发的、具抗虫外源基因的“华恢1号”和“BT汕优63”两种水稻获得农业部安全证书。这年,曾在“新语丝”上撰写科普文章的严建兵,看到力挺转基因的方舟子在网上喊话——“转基因大米有人送就吃”。严建兵便将华农版转基因大米寄给了方舟子,随后也送给一些严 “知根知底”的志同道合者,包括方玄昌(曾任《财经》科学与环境组主管编辑,现创办基因农业网)以及吴兴川、袁越等科学爱好者。
方舟子将获赠大米在网上“显摆”引发关注,也因为不断有网友索要,“种田农民”愈加坚信“品尝就是最好的科普”。今年5月7日,他在微博上发帖:“计划送出5袋BT大米,数量有限。要求立场坚定,政治清白,相信科学!”
2天内私信报名者达200人。
他从中挑选了5名积极分子,让他们自行召集亲朋好友开展品尝活动。由于反响热烈,严建兵索性全国铺开,迄今由网友组织的品尝会超过40场。
8月,央视特约评论员王志安在微博上公告筹备 “非首届转基因食品品尝及科普爱好者联谊会”,声称要办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许多网友打趣称:“武汉是转基因大米的‘老巢’,有必要来一场更权威、更专业的品尝会”。
10月19日,由科普迷们热情张罗,300余铁杆“挺转”网友参加“全国首届黄金大米品尝会”。所谓黄金大米,外观呈金黄色,系华农水稻团队研发的旨在将β—类胡萝卜素合成酶基因转入常规水稻生产出来的转基因大米。在品尝交流中,中科院院士、华农生命科学技术学院院长张启发关于转基因水稻种植产业化再延缓就是“误国”,以及认为农业部不敢拍板是“不作为”的言论,声声刺耳。
有人说,那天的张启发,当了一回“皇帝的新装”中那个孩子。
事实就是,“误国论”立刻引发大规模口诛笔伐,一时间,“反转”和“挺转”间的较量白热化。
也有略带偏见的将信将疑者。严建兵起初想不通:“华农明明巨大横幅打出来‘品尝会’,见诸报端却成了‘试吃会’。”
不过他很快理解了媒体谨慎选用“试吃”两字之用意:“从字面上看,‘品尝’与‘试吃’含义接近,但‘品尝’带有诗意,‘试吃’则需要勇气。”
林拥军的科普
严建兵的“打酱油”,让林拥军们骤然焦头烂额。
“科学要放下身段,科学家们要尽科普的本分。”这几日,林拥军等水稻团队的研究者们被学校要求——“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坦诚回答记者和外界提问”。
采访已是下午4时,林拥军还要赶去北京出差;但为遵守学校嘱托,尽量配合媒体,他连机票都还没买。
在华农基因楼,2-5层楼被水稻团队包下,涵盖分子生物学基础、转基因、品种培育。记者所在的2楼,主要围绕转基因。
两排都是实验室,密密麻麻的玻璃瓶,陈列在一层一层的铁架上,被白炽灯照着,各种细胞组织在瓶内,静悄悄地革命。
“众所周知,水稻杂交后会显出优势,但这优势是如何产生的?选用哪两个亲本,杂交优势就高?常规做法就是随机去配,耗时长、目的性差。但如果从基因层面研究,有目的地去配,或通过外源基因,使种子获得原先所不具备的性状,譬如高抗性、丰产性等特点,这样目的性很强,何乐不为呢?”
林拥军尽可能将专业术语说得通俗易懂,但这确有些勉为其难。
他说,转基因技术相当简单,三步即可完成。第一步,水稻种子经过培养,诱导出愈伤组织;第二步,把目的基因植入宿主细胞;第三步,将获得外源基因的细胞筛选出来,再分化成苗子。整个过程只需3-4个月。
真正难的,是基因定向插入和定向删除技术,转基因产品安全与否,很大程度上与之相关。
“10年前,我们在植入基因时,插入基因组序列的位点是无序、随机的。但现在,我们可以做到想插哪里插哪里。而且,在定向插入某个位点前,我们会进行预判,该基因组序列是干什么的?外源基因进入这段序列后会否有新基因产生?转入后,我们还能根据基因表达和代谢物进行再分析,这才是高科技,也就在近三四年才逐渐成熟的。”
他又试图浅显:“简言之,这项高科技,是为锦上添花,绝非添乱或打破原来。”
其实,一些百姓闻“转”色变的担忧之一,就在于打破和添乱。
对此,林拥军解释:“转基因技术是一门中性技术,本身不存在安全问题。外界评价安全与否,其实是针对转基因食品。我只能讲,经严格的食品安全评价过的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
他介绍,1973年,转基因技术最早出现在美国,中国的转基因植物研究则起步于上世纪90年代初。1999年,由中央财政投入5.1亿元的 “国家转基因植物研究与产业化”专项启动,并对转基因工作实施严格的源头管理。“早期,我们就要与农业部安全评价部门取得联系,汇报打算转什么基因,只有评判转入后利大于弊才会去做。若弊大于利,干脆放弃。在此后开展的实验室研究、中间试验、环境释放、生产性试验所有过程中,我们都会不断去追踪可能产生的弊端。如果弊端不存在或在可控范围内,才会进入到后期的食用安全性评价。华农的‘华恢1号’和‘BT汕优63’两个材料在实验室被研发出来后,从中间试验到2009年拿到农业部生产应用安全证书,用了11年。”
没完没了的质疑
林拥军称,自己所研究的转基因水稻的安全风险“完全可控”,但公众的疑虑却不受他控制。
为此,他一退再退,乃至在国际学术会议上被外国同行责备 “为一些错误的命题做错误的科研”。